房间

从有记忆开始，到17岁以前，我都和奶奶睡在一起。
小时候的第一个房间，只记得有一片光滑的木头地板，奶奶躺在床上给我唱《月光光》，一个小女孩回家的故事。
搬第一次家，我上小学。那个房间有两张床，中间有一张帘子隔开，帘子的那边是当时还未出嫁的小姑。 我和奶奶睡在帘子的这边，依旧是那首月光光，陪伴我经历夜晚的尿床、整牙的疼痛、开水烫伤和挨打后的抽搐。 床的旁边是一张木桌子，也许那时上面就摆着老家带来的西洋钟，一刻不停地摇摆着，在三点的时候，当当当响彻整个家。 在这个房间，我记得和哥哥玩过家家，被子是我们的堡垒，枕头是我们基地里的电脑。哥哥打人挺痛。 奶奶当时的玩伴的孙女就是我的玩伴，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最好的，世界上最好的朋友。后来，我也只记得她的名字，再没见过。
小学三年级，搬了第二次家。这次的房间只放得下一张床，小姑住到了隔壁房间，弟弟出生了。 到了这个房间，我的记忆开始清晰了起来，
这个房间放着许多老家的东西，窗边有装谷子的竹篮子，上面淡淡地写着我从未见过的爷爷的名字，大篮子上面还有一些小篮子，放着奶奶的做鞋子的布料、针和毛线团。 一个画着金鱼和花的两层大木柜子，后来金鱼被我描得不成样子，柜子里都是奶奶的衣服，我的衣服放在爸妈的房间。柜子中间的抽屉里，放着一本厚的不成样子的书，里面夹着奶奶的鞋样纸，封面淡淡地写着爷爷的名字。 柜子再旁边就是门，门后挂着一些包， 小时候我的那个小包包里放着大姑给我的零花钱，我撒谎不见了，其实是被我拿去在学校订书，第一次人生的金钱自我管理。在这个房间，我长大了，至今梦见回家，依旧还是这里。
小学我在这里叛逆，门没少被我重重地关上。晚上睡觉出现空间的幻觉，房间忽大忽小，睡在一旁的奶奶永远美梦香甜。 初中同学开始来家里玩，窗子下面出现新的朋友。抽屉里的日记本开始写起了我的心事。啊对了，这个小房间里摆着两个桌子，一个是我的长方形书桌，一个是奶奶的圆桌。 我在书桌上摆满了当时喜欢的柯南漫画，柯南旁边是那座一同来的西洋钟，一刻不停地摇摆着，在三点的时候，当当当响彻整个家。这时的我已经知道，它时不时需要打开，拿铁钥匙上紧发条。 我在书桌这头写作业，奶奶在圆桌那头缝缝剪剪。时间一到，我收我的作业，她收她的布条，然后一起睡向那张大木床。木床有一个木板床头，躺在上面不太舒服， 枕头也拢不出一个舒服的角度，我睡在靠墙的那边，在这个角落读完了《哈利波特》，眼睛也就坏了。
高中的时候，觉总也睡不醒，奶奶总是出现在床边，急匆匆叫我起床，急匆匆出门买菜。我吃完烫嘴的鸡蛋汤饭，埋怨奶奶怎么又没叫我起床。那会子，姑姑们还在我家吃午饭，午睡的时候，我的床上总是睡满了人。 我只好趴在桌子上，做噩梦上学迟到。这个时候我想要有自己的房间，安安静静的角落。那时候晚上睡觉总喜欢挨着奶奶睡，挨着挨着，奶奶就被我挤到了床的边缘。等到后来，奶奶终于一个人独享大床。
高三时，小姑搬到了自己的新家，弟弟也不再吵我学习，第一次我有了自己的房间。我总是在白天也拉起厚厚的窗帘，在书桌上支起一个小灯，这个习惯到了大学还传染给了舍友。在灯下，我写作业、写日记，直到高考结束。 这个房间还有一个电脑，2005版的《傲慢与偏见》被我关门关灯黑漆漆地反复看了好多遍。
上大学的第一个春节，爸妈直接带我回了新家。我的小东西，奶奶的竹篮子，金鱼柜子，大木板床，长方形桌，圆桌，都不见了。他们说新房子里放那些老东西做什么，我沉默。 新家的房间，我的痕迹少之又少，一面小书柜，一面大衣柜，再加一个靠墙的小床和有防盗窗的天空。现在，奶奶有了奶奶的房间，我有了我自己的小房间，只不过这个房间，我从来没有梦见过。
但是记得，暖黄色的灯光下，大姑站在桌子前，用她的手使劲揉搓我的肚子，企图用她的温度缓解我的痛楚，嗨呀，其实哪里有那么管用。只是这样的温度，我从来没有感受过，也再也不会感受到。